反“建筑学”的 Apple Park 将刺激建筑的发展

Apple Park 即苹果公司新的环形总部自 2011 年对外公布以来,一直受到人们的关注,就像是一件将要发布的 Apple 产品一样,而且可以看到它的建造过程,借助于无人飞机等工具。大众喜欢这个巨大的环形飞船,充满未来感——或者说复古未来感,像以前的科幻场景描绘地那样。随着媒体带来一些深度的报道,比如 Steven Levy 在 Wired 的长篇文章《Inside Apple’s Insanely Great (or Just Insane) New Mothership》,以及 WSJ 最近发布的 Christina Passariello 的《How Jony Ive Masterminded Apple’s New Headquarters》,还有此前来自路透社等媒体的文章,带来不少这个建筑上一些细节设计的介绍,如媒体对 Apple 新产品的报道一样,人们愈加好奇和喜欢这个飞船总部。WSJ 的文章介绍了新总部的内部空间以及员工的工作环境,以及有一些新的照片,包括开放式的工作区,对苹果公司员工从办公室转换到开放式的办公表示一些忧虑,除此之外,大多数人对这个建筑表示了喜欢之情。

但是建筑评论圈自始至终对这个建筑并无好感,一路都是批判的意见,Rowan Moore 在卫报的文章《The billion-dollar palaces of Apple, Facebook and Google》汇总了其中一些对 Apple Park 的批判意见。大众媒体上的建筑评论,影响他批判视角的立场往往偏向于人文,加上建筑历来都是单件建造,所以大多数这些评论家对大量制造、过度消费化和商业化带有与生俱来的抵制,有时这些抵制是情绪化的,他们讨厌批量化的东西,将流行作为庸俗来批判,有趣的是,批判庸俗的时候总是借助于经典,所以可以看到不少评论用 Dieter Rams 的设计来批判 Apple 现在的设计。或许是一个正常现象,我们可以看到每个行业对行业内的无名后来者(Underdog)的反抗和成就的取得总是充满赞美,而来行业外的外来者的所谓跨界总是充满警惕,尤其是来自于邻近行业的挑战,因为这种挑战触及的不是荣誉和利益,而是学科传统,它是有圈子意识的。

Apple Park 对外公布是在 2011 年 Steve Jobs 向 Cupertino 市议会展示这个新总部的设计,你可以在 Youtube 上看到这个视频,当市议会问 Steve Jobs 这个建筑的建筑设计师是谁时,Jobs 的回答是:“我们雇了一些杰出的建筑师来一起工作,世界上最好的一些,我认为。”他没有说 Norman Foster 或者是 Foster + Partners 工作室,尽管 Foster 的 Logo 是印在图纸上的,这些图纸在 Cupertino 市的网站上能下载到。后来的 Apple 的官方新闻以及媒体报道都会提及 Foster + Partners 工作室,但这个细节在当时招致了建筑评论界的一些批评,比如 Christopher Hawthorne 在洛杉矶时报上的评论《Apple’s new campus will be a retrograde cocoon》,他认为这是 Jobs 要强调他个人在这个设计中的重要性,Jobs 历来都是如此,比如他在 D8 会议上讲 iOS 上了自然滚动的交互时,也只是说“一位优秀的用户界面设计师”而没说出 Bas Ording 的名字,而且在很多书籍和报道中都可以看到,在公司内部,Steve Jobs 也是喜欢抢一个创意的归属的(Credit)。但上面这两个未指名道姓地说明设计的署名,或许可以看作是 Steve Jobs 对自我的维护,但并没有抢夺功劳。

或许就因为建筑是单件建造的作品,对设计的署名的强调是建筑设计一个鲜明的特点,如果对一个建筑作出设计评价而不明确指明建筑师或工作室名称的话,会被认为是不适当之举,比如最近纽约时报写了一篇 Apple Park 的报道《Apple Disrupts Silicon Valley With Another Eye-Catcher: Its New Home》,这篇报道主要围绕着这个总部将为城市和居民带来的影响,并非一篇建筑设计上的评论,而建筑评论家 Paul Goldberger‏ 在 Twitter 上抱怨:“纽约时报写了关于苹果总部的一整片文章,评论了设计的细节,怎么能够不提及建筑师 Norman Foster 呢?”而平面设计师和评论家 Michael Bierut‏ 在底下回复道:“建筑设计倒还好,如果你像默默无闻,那么成为一个平面设计师吧。”这些对署名的是否强调,我想并非来自与建筑设计、工业设计或平面设计对自我意识是否有追求,是否对荣誉和名声有所喜好,在建筑评论界也一直在对“明星建筑师”现象在作批判,对署名的强调来自于这个行业的传统,建筑设计作为单件建造,并不像工业设计或平面设计那样因批量的生产、传播和使用将降低设计者的著作属性,对于消费者来说,绝大多数情况下,这种设计事署名性(并非品牌)的强调是没有价值的。

不少建筑评论会认为 Apple 的这个新的总部是 Apple 或者 Steve Jobs 对自我意识的一种追求,因为它的设计过于标志性(Iconic)以及纪念碑化(Monument)。而最主要的批判意见是,Apple Park 这种封闭式的建筑,它与周围的关系,包括它的形态,是一种落伍的设计,或者是倒行逆施,并且与 1950 年代 Eero Saarinen 设计的 Bell 实验室来比较,与 Google 或者 Facebook 的这些新总部不一样,Apple Park 是孤立的封闭的,巨大的环形形成的公园只面向于苹果公司员工自己,它与外界没有动态的交互,包括对当地带来的影响可能会是更多的交通堵塞,Apple Park 过多的依赖于汽车——巨大的地下和地面停车场——也是被批判的一个重要特征,“Apple 的飞船着陆在错误的地址上了”,是 San Jose Mercury News 对这些弊大于利的结果作出评论的文章标题,作者 Troy Wolverton 还在文章中提到一个有趣的观点,就是这个标志性的建筑最终将会被周围的公园中树木给挡住,而让公众无法看到这个建筑,这个特点刚好与追求自我的标志性形成相悖关系。这种“倒行逆施”还表现在建筑和内在工作空间上的均一性和集体性,与现代的科技公司对工作的自由和流动性的追求反其道而行之,像是 Apple 的《1984》广告中所描绘的 IBM 公司那样。

而 Apple Park 反“建筑学”的地方在于他们用像做产品设计一样在做这个建筑设计,用现代化生产的观念在制作建筑。

最主要的一个特征,就是 Apple 对细节无止境的追求,虽然“The devil is in the detail”(或“God is in the detail”)这句话被著名建筑师 Ludwig Mies van der Rohe 发扬广大,激励着各行各业的设计师,现今对这句话的最佳阐释就是 Apple 的设计,但是一旦 Apple 将这个追求再又拉回到建筑设计上,如果对比世界上其他的建筑,这种对细节的追求可以看作是太过头了,就像 Apple Park 对连续面的装配间隙的要求是 1/32 英寸(0.8 mm),而美国的标准是 1/8 英寸(3 mm),如果说“建筑学”就止步与 3 mm 这个公差内,是否有必要去追求 0.8 mm?

事实上“建筑学”并没有太多关于细节的追求,更别说像 Apple 像作产品设计一样来要求, Peter Eisenman 就不感兴趣于这些细节,像 Peter Zumthor 那样把时间花在木头的细节和纹理上,或者是材质的颜色上。像 Peter Eisenman 和 Rem Koolhaas 是一类设计师,对细节和施工工艺不感兴趣,而像 Carlo Scarpa 和 Peter Zumthor 是另外一类设计师,执着于细节和工艺的追求。但是,像 Peter Zumthor 等对细节设计的追求是工匠式的,就像他设计的 2011 年的 Serpentine Gallery Pavilion(蛇形画廊),他要追求一种有深度的非常黑的黑色,但是无法简单的表面刷漆来完成,最终使多层的纱幕上涂刷蒸汽管道上用的防水黑漆来完成。

但这些追求细节的建筑师所做的细节,与 Apple 在新总部追求的细节相比,就像一个是手工艺,一个是现代工业生产,Apple Park 上特种木材的使用指引手册就有 30 页。

Apple Park 使用了世界上最大的单片玻璃,咖啡厅的玻璃移门,每扇 26 米高(56 英尺)以及 200 吨重,通过底下的机械装置可以无声且快速的打开(12 秒),消除室内与室外的界线。整个 Apple Park 可以说是巨型的弧形玻璃做成的,Steve Jobs 醉心于玻璃的设计,透明可以让室内与室外相融合,以往的 Apple Store 大多也采用巨型的玻璃幕墙,所以 Apple 同它的玻璃供应商——德国的 Seele Group——保持了良好的合作关系,当他们的产能无法满足 Apple Park 的需求时,就扩展设备来完成。WSJ 的《How Jony Ive Masterminded Apple’s New Headquarters》文章中照片,巨大的弧形玻璃看起来就像无缝拼接一下,将内外融合在一起,或许就是 Mies van der Rohe 对玻璃屋追求的一个目标。

Jony Ive 和他的团队将在产品设计上的经验,比如对玻璃的处理,应用到了 Apple Park 的建筑设计之上。Apple Park 具有特点也显得怪异的一处设计就是每一层的一圈帽檐,Jobs 本不想要这个帽檐设计,但因为需要遮蔽阳光以及防止雨水沾染玻璃幕墙,最终使用了这个帽檐。这个帽檐的下表面也是玻璃做成的,而且为了达到一体性,玻璃需要尽可能的白,但是就算是世界上最好的玻璃,因为内部元素它仍然是泛绿的,尺寸和厚度越大这种绿色就会更明显,Jony Ive 和他的团队就将用在手机盖板上的经验使用到这个玻璃的处理上,在它的背面涂上白色,然后安装到金属板上,即帽檐的上表面,这个金属板也是被喷涂成尽可能的白色,在白色的涂料中增加了一点粉色。而为了保证雨水能够很好的从帽檐的上表面滚下来,他们团队与 Foster + Partners 一同专研并且找到了明尼苏达大学的研究成果来完成。内外空气流通的设计被隐藏在帽檐之下,完整一体的形态加上白色玻璃和白色金属面的反射,将外部的树木、光线等带入了走廊和室内。

建筑的内外连贯性不只是体现在视觉上,Apple Park 在进门的设计上要求平整连续,没有门槛,开始施工队难以实现,但是 Apple 坚持不放松,因为他们认为如果苹果工程师进入大楼因为门槛而需要调整步态,就会分散他们工作的注意力。

天花板是用混凝土做成了,而且是经过打磨的混凝土,每一块都要经过 Apple 团队的审核,这些混凝土板模仿了楼梯间的水磨石表面,就连斑点也一样,楼梯的扶手也是如此,就像是从边上的墙体挖出来一样。无止境的细节追求还包括对线缆的隐藏,圆角曲线,柱子转角的弧度,可升降的台面,以及用一年半的时间来争论门把手等等。

Apple 完全用产品设计的准则在执行 Apple Park 的建造,制作各种原型来验证设计,因为 Apple Park 是个环形的设计,而且内部也是均一的布局,所以 Apple 就用批量生产的概念来建造,完成一块,然后复制,他们建造出一段的原型,然后 Jony Ive 和他的设计团队对其进行推敲并作为签样进行批量化。Jony Ive 说现在很多的建筑都是软件驱动的设计,正因为他们了解制造,所以建造出一个原型,使用并体验,看什么可行什么不可行,他认为产品设计与建筑设计的界线不应该太严格,建筑可以是一种产品设计,我们可以从尺度、功能、材料和材料类型等词语来谈论,区分专业的界面应更柔和。

建筑是否有必要这么追求完美?一个有意思的现象是,一家公司,给人的印象往往是广告最美,因为广告总是在塑造童话,然后是这家公司的产品,之后才是这家公司的建筑和厂房,有时我们会对这种差距感到惊奇,就像我们去比较 Apple 的产品以及 Apple 老的公司总部。一家公司的建筑需要跟公司的产品挂钩吗,Apple 的新总部像是弥补了这种差距,意义并非停留与象征,我想公司的员工在与建筑的日常交互中,或许会被这些细节,或许会被其中指向的精神所激励。

建筑是否有必要超越 1/8 英寸,“建筑学”是否就止步于 1/8 英寸,“建筑学”是否需要在现代的工业生产的环境下去突破,Apple Park 或许是对这些问题的思考的一个案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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