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符号的设计(上篇)
上篇
无形的未来
我们始终生活在一个围合的空间内,连续的可延展的空间,生活的日常化会让这个围合空间更加坚固和正当。
如果我们抽取掉日常这一层表皮,内里的结构会让我们感到一时的瞠目结舌。
假设我们生活再一幢高楼之中,那么在距离我们身体很近的一个空间内有着另外的人和另外的生活,在头顶在脚底,在左边或者在右边。就一道墙就可以将两家生活分割地非常彻底,甚至有可能永远不会相识永远不会有交集,而很多时候他们之间的物理距离又是如此之近。一幢高楼由很多这样的个体空间排列和叠加而成,在建筑意义上它们是相互支撑和依靠的,而在生活意义上是一个个独立的相互不干涉的空间,是什么驱使这些以前现在将来都无关联的人排列叠加在一起。
当我们出行,乘坐高铁或飞机,我们会与邻座的人在一个不长不短的时间内在空间上贴近在一起,通常也是以前现在将来都无关联的人。不同于相对而坐的旧式火车,在高铁和飞机上,相邻的人很少会有个人空间之外的叠加和交流,我们也不会因为相邻了五六个小时而不说一句话感到尴尬。我们清楚是因为这同一车次同一航班这些陌生人之间的合作,才能让各自的出行得以完成。
到了一个新的城市,无论是短期逗留的还是长期驻扎甚至居住生活,现在很少会出现陌生感,这个城市与那个城市并没有什么大的不同,你也不会因为独自一人走在一条陌生的道路上而有所伤感,只要有商店有买卖,就能让人感到安心如家。到处都可以为家乡,所谓故乡将不复存在,乡愁只能通过文学作品来延续,就像“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仅是一句古诗一般。
我们并没有经历太久到达了这种变迁,而且一直在持续向前。当我们的生活空间在高度方向上发展,和以前现在未来都不直接相关的人通过背后某种关系和合作,一层又一层地向上推进,这不是我们被动接受的现实,而是通过合作主动追求的结果,我们是出于一种目的。因为这一种目的和生活意义的追求,我们积极投身到城市化之中,离开了带有坡屋顶有着外轮廓的田园之家,嵌入到高楼的一个个内空间之中。
尽管我们对屋顶已不再留恋,但只是一个方盒子的空间不能成为家,我们需要将这个空间对我们进行包裹,形成一个无缝的围合空间,让我们看到的一切都指向家,而不是架在半空之中的一个方块。通过我们对这个围合空间的努力改造,加上我们主观上自我欺骗,我们将半空之中的家改造得非常成功。
当我们乘坐电梯,我们意识到的楼层之间的穿梭只是一种概念上的,就像传送门一样,从 A 层走进去,等待,出来就是 B 层,并不会意识到在 A 层到 B 层具体是如何穿梭,上升还是下降了几十米。我们更不会去想电梯这个内空间外的结构,如果能看到结构以及运行过程,肯定会让人感到不安,或许会感到诧异,尤其当我们用田园之家时代的观念来看待时,我们是在用曳引机、钢缆和配重等组成的重型机械结构在建造一个家。
封闭良好的电梯连接起不同的空间,让我们的围合空间得以连续和流通,我们了解电梯的结构,房子内的管线结构等的不可或缺性,但对我们认知最重要的也就是我们关心的事就是表象,因为结构我们可以托付给可信赖第三者,因为它主要依赖于科学逻辑,而表象却是我们需要积极主动参与构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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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人们要对现今的设计做出批判之时,总会拿出一些经典设计来作为参照,在表达崇拜之意时,也顺势将自己的划分到了经典设计这一阵营。但不管如何,经典设计只是拿来谈论的,很少会有人去再度拥有和使用这些经典设计,谈论经典设计批判当前设计但使用当前设计,或是,谈论经典设计批判当前设计而且使用经典设计,相比后者显得更加可笑。
时代性在设计上的体现并不是一种结果,而是一种积极参与的因素,那怕同样水准的设计,所处的时代不一样,处于当下的无疑是最具正当性的,无论如何设计首先得是关于当下的。并不是因为技术和工艺发展了,我们能做出比以前更好的设计了,发展了的技术和工艺是保证设计现时性的一种良好的可利用条件,消费者购买的是此时此地最为合适的产品。
几乎所有人都是通过图像来认识一些经典设计的,也几乎所有人将对设计的认识留在图像上,甚至可以说设计就只是存在于图像之上而非实体之中。一个我们在图像上认识已久的经典设计,当我们有机会触摸到实体时,通常首先带来的是认识和体验上的落差,在是否定眼前的实体还是否定此前的认识之间陷入两难之地。可是,我们对当下的产品的认识,也都是从图像开始的,在接触到实体之前对其图像化的认识甚至达到我们阅读经典设计的程度,但通常在接触到这个当下设计的实体之时,并没有带来太多的认识和体验的落差,就因为它是当下的。
当讨论起苹果手机设计的时候,很多人都会说起 iPhone 4 设计的出众,里面会有不少人顺带鄙视一下当前的 iPhone,表达一下诸如一代不如一代这样的看法,甚至几将说出我要用回 iPhone 4 这种看法,不过大家都清楚,谁也不会再去用回 iPhone 4 的。
而将 iPhone 4 和 iPhone 7 放在一起,这是一幅多么具有启示性的画面。
就像一部文学作品一样,将两个具有时代代表性的事物并置再一起,时间线和故事自然地呈现。我们看到了变化,并且看到了深处变化的现在,我们就能看到未来。
iPhone 4 的设计精彩之处自不必言,在其出来之际,我们都感叹此设计将会成为经典并且多年以后依然会体会到它的精彩,现在已经多年过去了,假如我们要去体会 iPhone 4 设计的精彩,不得不提醒自己将时间设置退回到几年前。
或许有人会说这是因为屏幕尺寸,以及因此而带来的尺度差异。屏幕尺寸的确是一个非常有意思的因素,我们现在会感叹当年为什么习惯于这么小的尺寸,就像当年对大屏幕尺寸所持有的怀疑如出一辙,我们现在看到了 iPhone 4 时空并置感,估计带着 iPhone 7 回到几年前亦会如此。索性我们再做一下置换,维持当前屏幕尺寸的不变,将 iPhone 4 的设计使用到 iPhone 7 上,或者将 iPhone 7 的设计使用到 iPhone 4 上,就会发现产生的两个怪物与每一个时代都格格不入。是因为 iPhone 4 的设计不适合大尺寸屏幕吗,iPhone 7 的设计不适合小尺寸屏幕吗?有一定的道理,但远非全部,就像是比较两个不同的环,它们各自自成一体并且自我封闭,不能在它们身上切一段来作比较。
iPhone 4 是工具,而 iPhone 7 是容器;iPhone 4 是具体的,而 iPhone 7 是走向抽象的;iPhone 4 是呈现式的,而 iPhone 7 是消失状的;iPhone 4 上看到清晰的设计,而 iPhone 7 的设计退到了物品之后。
iPhone 4 内外一体式的不锈钢中框在形态上有意作了强化,并且与正背两面的玻璃形成一个三明治的结构,体块感非常明显,而不锈钢中框上的按键,尤其是两个圆形的音量键,让其细节之处也有饱满并且明显的形态。而 iPhone 7 尤其是亮黑色的 iPhone 7,考究的圆弧形曲面绷出了整个手机,所谓的形态就是连续一体处处收敛的外表皮,而亮黑色更是让玻璃与铝之间的视觉间隙得到消除,浑然一体。亮黑色的另外一个特点是通过反射让自身的物质性在视觉上得到消失,就像全反射的镜子,我们看到的是只是反射而出的虚像。亮黑色让 iPhone 的物质感消失,而视觉特性成为了描述其存在的一种符号,不是很多的视觉特征,而是一种,这与手机发展的内在需求是恰好一致的,从工具转向了内容,而手机就成为了内容的容器。
iPhone 7 上经过全新设计的 Home 键,可以看作是在 iPhone 身上逐步剔除模拟时代的痕迹,用间接控制的触觉反馈替代了直接的机械运动反馈,虽然目前大多数人仍然会把这种触觉反馈同“按下”的机械运动反馈给联系起来,但这是习惯使然。手指重按 Home 键然后经过硬件软件一整套程序驱动 Taptic Engine 形成了触觉反馈,同简单直接按压 Dome 按键带来直接的机械反馈,从步骤上前者看着更为繁琐,但它却体现了自动化时代的特征,从输入指令到黑箱再到输出,而不像机械传动时代,人人皆能看明白的从输入到输出的变化过程。
从 iPhone 4 到 iPhone 7,或者说去回顾整个 iPhone 发展的过程,就会发现 iPhone 在抽象化, 比如从天线对形态的抗衡,第一代 iPhone 就是最直接的工具式表达,比如颜色的应用,颜色虽然有时会强化形体感,但如同金色和玫瑰金色,实际上是与工具性背道而驰的,在用一种表面性的语言直接传递一些信息。
如果想要对这个去形态化抽象化发展有一个直观的了解,可以通过比较苹果公司网站这几年的变化,尤其是产品照片的风格变化。现在去看苹果公司网站,一切都变得很轻,而且像亮黑色的 iPhone 7 一般,采用了高对比的刻画方式,用高光来显现产品,强调出了轮廓而将轮廓内的材质感隐藏起来,前面板区域干脆将对玻璃不作描绘,直接烘托屏幕上的内容,而不像此前一样在玻璃盖板区域总是要加上一道发光。现在的苹果公司网站的照片更加趋近于电脑的渲染,而不像此前比如 iPhone 4 时代或更早,产品刻画非常写实,漫反射区域的材质在表达它的形态体量感,就像是一个件可信赖的工具一般。
苹果产品走出工具化时代最有说服力的就是 iOS 7 在视觉上的变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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产品总是诞生于功能上的创新和解放,笼统地说,产品或物品首先是有某种用途和价值地东西,而在发挥用途和消耗价值时,物品才会产生针对于使用者的意义。通常而言,新物品的出现要么是一种新功能的诞生,比如移动电话;要么是将其从一个依附于旧有体系的功能性地位独立出来,比如椅子在 19 世纪的发展以及在 20 世纪成为设计师的固定课题,不只是因为有了新的生产条件,比如曲木加工或者钢铁塑料的应用,更重要的是它从传统的家具系统中独立出来,不再是通过依附于桌子,依附于墙壁,依附于符合某种社会传统关系的室内风格。
椅子已经不再只是关于坐这个功能性的需求,事实上,在它被解放被独立出来成为名副其实的独立的椅子后,它就要进入了一个新的家居系统,产生了之于物品的新的社会关系,发展到一定阶段,它的功能性就隐退到后台,所以才会出现这样的情形,我们已经又足够足够多类型和设计的椅子供选择,也有各种舒适度各种适合身体类型的椅子供选择,毕竟人的身体尺寸不会有什么变化,但是新的椅子总是在不断被设计出来,都是因为功能之外的需要。
功能性物品不同于食物等材料消耗类物品,通常是非一次性使用的,而是多次反复的。而这些功能性物品要么提供了某种 affordance 比如我们身边的桌椅板凳之类,要么就是提供了某种转换,比如家电或消费类电子产品。功能性物品是一个长久存在的物品,它会占有存在空间,它会与其他物品形成一个系统,与人的生活发生互动,不只是在其发挥功能之时刻,所以功能性物品的存在意义完全超出了其功能所能覆盖的空间和时间。一个物品一旦与人的生活发生经常性的关系,它就与人的认知,处于社会性系统中的信息流通就产生了瓜葛,它就具有了可以指向其功能外的符号作用。
现代主义运动时期的民主化思想,通常指的是功能的普及化,使用现代工业的制造方式,让优质设计走入千家万户。市场经济则会主动去推动功能的普及化,而达到一定饱和度之后,则需要从功能之外的描述去推销产品,而这种方法是必然奏效的,因为作为消费者,在这个功能化新产品可迅速普及的年代,享受完新功能带来的满足感的那一刻起,这个物品就开始承接起符号的功能了,连接起各种社会化人与物之间的关系。即使它是放在家里某个角落的一个东西,它被购买之前与整个社会发生着不少关联,它被使用之后,它也通过用户与外界发生关联。
如今物品的独立地位的获取,既需要物品能够满足某种功能需求,同时也要求物品适配于一个较具体的物品需求系统中,比如椅子要满足坐的需要,而厨房用椅就不只是满足能坐就可以了,它必须成为一个物品,而它面对的需求系统则牵连了很多因素,诸如厨房的环境以及整个家居的装修风格等等,甚至这个需求系统是需要去开发的,比如 iPad 的诞生。
功能需求需要创新,但相比物品需求它所需要应付的条件较具体和固定。物品需求系统总是动态的,它要求的结果是合适的而不是固定的,也就是说人们对物品最终的需求是设计的产物(合适的)而不是功能创新的产物(固定的)。物品需求系统复杂的是,它既是个体的比如一个人对这一物品的认知,又是全社会性的,尤其在信息如此发达的时代,A 地的用户 A 选择了物品 A,也会对 B 地的用户 B 选择物品 B 产生影响,这种影响并非蝴蝶效应般隐蔽,而是直接连通的。
如今我们不再是拿到物品这一刻才开始认识这一物品的,在这之前已经有足够的认识了,甚至是认识的非常彻底了。比如一位要购买新一代 iPhone 的用户在它发布之前就可以关注各种消息和新闻,与其他一样有兴趣的人讨论,也与身边没有兴趣的人讨论,到发布之后就是看各类铺天盖地的报道以及评测等等,下单购买等待,收到之后保护套一套就开始使用,就已经完成了对这个产品的了解。我们已经依赖于信息对物品来作认知了,即使我们触摸着产品的实体使用着产品的功能,我们对其的认知仍是信息化的,因为我们整个对物品的认知系统是建立在符号系统之上的,而这个符号系统有非常强的社会性,为什么我们对随身携带的物品和家居用品的需求地位不一样,为什么我们对吸尘器和水桶的需求地位不一致,为什么我们对桶装水和自来水的需求地位不一致,全在于物品作为符号一面与社会性连接的强弱之差。
我们使用到的很多家电产品,很多从原理上来说都是一致的,比如电动或电热,不同在于将电能转化成动能或热能之后输出的具体方式,但是,我们仍无法通过功能输出形式来定义一个物品,比如说电热水壶要给出一个定义,“用电加热一个内可盛水的容器的器具”这样的描述不足够定义电热水壶,因为似乎电饭煲也可以用这样的描述来定义,需要加上体积限制吗,或者说“一个竖直放置的手柄”,或者说规定一下“只是用来烧水的”?越往下追问,就会发现我们已无法从内部特征上去定义一个物品,只有通过外部的描述来作限定,是将这一物品纳入它所属种类的系统中,以及这一物品的生存环境的整个系统中,从外到内才能找到它的轮廓。
功能性支撑起物品的内在框架,而对符号意义的容纳性才能让一个物品真正独立出来,物品从工具转变到了容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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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较一下历年苹果公司的广告,时间跨度并不需要太久,近十年或者是近五年的,就能发现广告的表达在一步步地和现实疏远。或许有人会将广告分为产品广告和品牌广告,产品广告需要围绕着产品诸如实际功能的展示,而品牌广告则可以抛开产品功能的实际诉求而去塑造一种能表达和传达理念和价值观的形象。这种划分是非常传统的,类似于植物可以分为草本植物和木本植物一样,仅作已有类别的区分并不会带来具体问题的解决。在此,权且我们同意广告可以分为产品广告和品牌广告,会发现无论是产品广告还是品牌广告,它们的表达都在一步步地和现实疏远。就像是 iPhone 4 时代和 iPhone 7 时代苹果官网的产品图片的表达风格差异一般,前者具体、写实、工具化,后者疏离、抽象、符号化。
比如 iPhone 4 时代对 FaceTime 的功能刻画《FaceTime》,或是 iPhone 4s 对 Siri 的介绍广告《Assistant》,比较 iPhone 7 的强调防水功能的广告《Morning Ride》,就会发现有非常明显的差异。首先我们得接受这样的现实,广告就和电影一样都是拍摄而出的,当镜头从人物自然地切换到手机时候,在镜头的背后发生了很多纷繁芜杂的布置工作,但是作为观众只会在意故事这一层,并且止于这一层。当观众与制作者达成故事讲述的默契之后,背后的布置活动就对观众无任何意义了,制作者要表达的和观众所要看到的全部都在故事之中。iPhone 4 时代的广告,场景都是日常化的,从道具和布景之中就可以看出,但是这种日常化显然需要经过制作者布置的。iPhone 7 时代的广告,初看也会认为故事并没有超越现实,但是和日常有所疏离,这种疏离于日常的场景需要经过制作者布置的,而且是精心布置的,因为疏离是制作者追求的。iPhone 4 时代作为工具的创新功能如 FaceTime和 Siri 需要带入日常生活,将广告的故事放入一个日常化的场景中会有说服力和引导性,而 iPhone 7 的防水性也是一个功能上的革新,为什么也不像此前一样将其放到一个日常化的场景中来表达呢?因为这样在新功能述说上可能会有说服力,但是不具有引导性,对 iPhone 7 来说防水不足以去吸引普通消费者来购买,它需要整体化呈现,除了能表达出功能革新之外更重要的是传递产品作为容器所蕴含的丰富的符号意义,比如说《Morning Ride》所表达出的“酷”。当工具的功能普及之后,每一个人得到的是平等一样的东西,我也知道别人在跟我使用一样的工具,两者并没有多少差别;而像“酷”等符号意义的传递是可以针对个人的,虽然我跟他在使用一样的东西,但是对其理解是不同的,追求的目的也是不一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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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斯的西格拉姆大厦,外墙有一层工字钢的表皮结构,没有人会认为是这层工字钢的结构支撑起这座高楼大厦,这层工字钢结构对藏在水泥支撑柱内的巨型工字钢有一层隐喻,但是对于大众来说这种隐喻并没有意义,有意义的是这层表皮结构从视觉上传达出的高耸、理性和秩序,也是支撑结构能表达的一些品质,只不过支撑结构需要被隐藏。
我们对大理石干挂的墙面的建造实质已经习以为常了,不再去鄙视“仅仅是一层表皮”这一属性,也不再会误认为整个墙面都是厚重的大理石块垒叠而成,干挂的大理石片材与垒叠的大理石块材在墙面的表现上有相通之处,这些相通之处同表皮与否并不相关。但是,如果这层表皮的建造如果是粗糙的,诸如露出可间隙,让人窥见了内里,没有在视觉上封闭起来,那么这种传达性就遭到了破坏。
人们对世界的认识越来越趋向止于表象,表象会将人与构造之间作一道阻隔,并且表象将作为人与内在形式之间的唯一代理,表象和内在形式形成了新的共同体,而构造将要服务于这个共同体。
现代设计的发展来自于设计者与制作者的分离,制作者也从具体可触的手工艺转到了机器生产,一旦制作知识化之后,物品的使用者就无法体会到源自于制作过程中形成的构造,而且技术和社会分工的发展,让物品的表象越来越封闭而无缝。当我们不再自己去修理一件东西的时候,它就不会被打开,构造就不会被我们所认识;而技术的发展会让构造自己也更加抽象化,对于普通人的不可阅读性,比如我们所接触到的数字产品,构造就不再对物品的表象起到决定作用,而是要服务于表象和内在形式形成的共同体。
而人对外在世界的直接体验总是具体的,从模拟时代到数字时代的,人还是靠着感官在获取信息,发生变化的是随之而来的认识形成的过程。日常生活中我们朝着数字时代进发并不久,所以感知觉在跨越模拟时代到数字时代总会出现一些错位的现象。比如说驾驶操纵,从手推车到手扶拖拉机,再到方向盘拖拉机,到现在汽车的驾驶,我们都一直认为是人在直接操作转向等动作,其实从手到机械的传动结构不断地在抽象化,逐渐发展成了指令,接着到无人驾驶,才会彻底地摆脱对驾驶操纵的惯性认识。虽然人认知上我们更理解飞机的驾驶是指令式的,但我们总会认为在飞机起飞、转向或者着陆时,驾驶员在付出更多的手臂的力。比起现在的波音 787 或空客 A380飞机,我们会认为协和飞机更现代更抽象,除了机身形态的印象外,协和飞机的驾驶舱和机身以及动力部分感觉更为疏离,而波音和空客飞机的驾驶舱所处位置看上去更符合机械传动的视觉形态。
一旦物品的构造在人的认知过程中是可以隐藏的,是否可以得出这个物品的形态可以是任意的?事实上我们身边有很多东西的外在形态可以是这样也可以是那样,而且无论是这样还是那样都不会与其的构造起冲突。传统的造型设计师正是在这一块领域发挥作用,比如某个产品构造上已经成型,只需要给它一个造型,而这个造型是可以千变万化的。可是任意必然导致世界坍塌,如何抵御这种任意,最直接的就是习惯,一些默认的似乎可以打破但最好遵守的规矩,比如说需要给一个已经具有结构的东西作造型,那么这个壳体与结构之间应该合逻辑,比如不能为了做出一个造型而留出很大的间隙,以此即表里如一性来形成这个造型的说服力,所以一旦遵循了这种规矩,设计师的造型就更多的花在了细节的雕琢之上了。可一旦这个表皮里结构的结构发生了变化,就需要再去寻找一种“表里如一”的逻辑来为新的造型提供说服力,所以当手机从功能机时代转到触摸屏时代时,我们就会感到诧异,这些设计漂亮的功能机的一大波设计师怎么都不见了,以前这些画着漂亮造型的设计师现在只能推敲切边会感到寂寞吗?
所谓造型在一个物品上消失,电视是一个例子,那么手机会不会如此,当然不会,因为它还与手相关,其形态就不会像电视一样其本质就是一块屏幕,电视演变到接近单纯一块屏幕,除了技术发展的结果,还因为它在生活中它退向了墙壁。电脑显示器同样受惠于技术发展,但是它仍需要立于桌面,使其尚不能演变成接近单纯一块屏幕。但是造型的消失,技术和社会的变革并不是必需的,靠着设计师对简洁设计的追求就可以完成,把所要设计的产品以静态的视角来看,去剔除它身上的造型并不是一件难事,尽管有时候实现它需要付出很多努力。
我们面临的是形态的消失。
我们将物品的形式构成分成两部分,内在的形式和外在的形态。外在的形态就是我们感官所能感知到的一个物品此刻的物理状态,它的几何形态,它的颜色材质表面质感等具体可感的属性,而内在的形式指的是需要通过我们思维才能意识到,包括它的“基因”和生成逻辑,物品的家族特性等经过抽象具有普遍性的品性。前者需要感觉,后者需要理解。而我们上面说的所谓造型,并不是外在形态的全部,而是外在形态的部分,依附于外在形态上皮毛之物,最为显眼但也最为肤浅,诸如花样、装饰等都可以包含在造型之内。
所谓造型与内在的形式不会有关联,它并非来自于内在形式,而只是设计师的表达习惯,是他将收集的皮毛再粘贴到一个新的物品的外在形态上。
一个物品的外在形态从根本上说应该去表现它的内在形式,设计师可以给某一物品一个任意的形态,也可以通过注明“这是什么”来强调形态存在的正当性,但这无疑如堂吉诃德般在破坏我们的认知系统,所以设计师的职责就是在给予形态过程中对任意性的抵制。对任意性的抵制,就要求外在形态和内在形式之间的关系不仅言之有理,有足够的说服力,并且具有一定的唯一性。
让外在形态去表现内在形式,“形式追随功能”(此处形式即外在形态)是直接安全的道路,因为功能是必须建立在逻辑和理性之上的,当“形式追随了功能”,外在形态与内在形式的关系也就有了逻辑和理性的支撑。通常这些需要追随功能的外在形态会呈现出不少“必然如此”的特性,比如发动机、航空航天飞行器、用于生产的工具等等,但是一旦与日常生活接近,即使作为工具比如电钻,它并非是通体都是“必然如此”的,因为它们是商品。一旦商品化之后,这个品牌的工具与那个品牌的工具必然具有两种不一样的外在形态,它们并非是单纯地外在形态追随了功能。工具以人为中介呈现出的社会化关系并不强,它们总是呆在工具箱放在某个角落,它们除了与不同品牌的同类工具有市场竞争的关系外,与其他物品的关系并不强大和明显,通常也只有与人有一层直接的强关系(提供功能和使用功能),而不会通过人与其他发生联系。而我们生活中其他产品却与工具大不一样,它们会通过人与其他物品形成非常强的社会化关系,其实它们也是诞生于关系网之中,功能只是决定它存在的一部分因素,所以此时外在形态去表现内在形式就不只是借助对功能的解说,需要重新去寻找物品的内在形式。
科技的发展使物品抽象化,它的功能器件更加集成微型化,成为一个黑方块,原理和功能转换变成不可感知,人与物品的交互都发生在表面。物品诞生并生存于人与物的需求关系,市场和社会的发展,使得人与物之间的关系更加社会化,同时物品之间也形成了社会化的关系,物品成了能够盛放这些关系的容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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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正走向一个无形的未来,数字时代对模拟时代的更替似乎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角落,包括那些我们认为是人文主义的自留地,有的更替是潜移默化,有的更替是一夜之间。
无形并不是指化为虚无不成形的(formless),即使实体消失,内在形式仍然能存在,而当内存形式消失的时候那么与之相应的物就消失弥散了。当一个物品仍为实体时,它就有实体的物质性,有形状有质量有颜色和表面肌理,我们称这些因素的总和为外在形态。“无形”就是指外在形态从静态固定走向了动态离散式,当外在形态和内在形式是通过功能来联通时,外在的形态总是固定的,而且外在形态和内在形式的连接方式就如机械结构一般清晰和确切;而当功能失去了连接外在形态和内在形式之间关系的作用之后,外在形态和内在的形式的关系就如同一团动态的粒子云雾一样,或聚拢沉积或运动扩散。
无形的未来并不意味着外在形态将不再重要,外在形态将比以往更重要,比功能主义时期比物品的工具时代更加重要,因为一旦不加重视,外在形态与内在形式将无法形成关联,而物品将会走向不成形,在这纷繁复杂信息充斥的时代,不成形就是迅速被遗忘。
但是我们无法用以前的形态观念来塑造新时代的物品了,再也不能用功能主义时期的造型方法来设计新时代的产品了。一上来就从形态开始设计将变得更加不再有效,无论我们有多少的现成的或半成的形态语汇的收藏,人们不会只为一个新的造型而买单。而我们目前做的很多设计工作最终将会由计算机直接来完成,包括一些冠以“创新”的工作,有逻辑的推导以及方案的遍历更可以全权托付给计算机,如果我们稍看远一点,造型工作都将可以交给计算机完成。如果我们的设计工作都将可以让计算机来实现,那么我们以什么来输入和要求计算机,这些只可能由人来完成的工作将是未来设计的重要所在。
设计将不再重要,研究设计才重要。形态将不再重要,研究形态才重要。设计就是研究,研究就是设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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